利维坦按:在《幻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点红字直接取阅)一文中,我们已经知道了神经与大脑的知觉投射——人体各部位在大脑皮质的投射有一定的区块,以手为例,手部神经在大脑皮质的投射区域恰巧与脸区、躯干区相邻,当患者手部被截去时,手部传入大脑的神经会失去作用,而大脑脸区或是躯干区的神经纤维则向旁延伸至手区,使从脸传出的讯息除了到达大脑皮质的脸区外,也会到达手区。

今天的这篇文章,可谓是一个文笔清新惊奇的,关于“中指挠我手心”的深情故事,或者说,是由触感引发的人生思考。我们彼此的抚摸、耳鬓厮磨,这背后又隐含着什么?

文/Steven M Phelps

译/游侠儿

校对/晴空飞燕、凤梨

原文/aeon.co/essays/it-takes-neuroscience-and-poetry-to-map-the-tributaries-of-touch

我是神经解剖学的学生,实验室给我提供了一颗装在半加仑桶里的人脑。我们的实验室手册对此进行了描述,这是沿着人体中线将一个年迈爱尔兰人的头部剖开后的半切面。我和我的实验室伙伴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来揭开这个陌生人层层积累的经验。我们勾勒出粗略的轮廓,标上拉丁文和希腊文。考试中,我们也许会在脑桥和髓质的小分块中找针,会被要求用图表来解释小孩摸到热火炉后立马缩手时的信息流。神经科学的诱惑在于:它提供人生经历的图谱,只需一把手术刀和一双镇静的手,就可以将一个人的经历展现于眼前。21岁的我被深深地折服,沉迷于此。

大约一年后的一个下午,我和几个研究生一起赤足渡过脚踝深和齐腰深的几条河流,在一个鱼类学教授的带领下,用围网捕捞几种鱼类。他既固执己见,却又非常聪明。他教我如何拿围网,把我的手放在围网端部的合适位置,稍微倾斜,这样渔网就可以在身后鼓起来。他还给我展示如何渡水才能将鱼群驱赶到我们的网中。虽然我一窍不通,但他讲解时很尊重我。我望着弗米利恩河(Vermillion River)流经伊利诺斯州平坦的田地时,他开始说话:“你是个神经生物学家吧,你说为什么河水会让人如此着迷?”

也许是因为水面上光和声音跳跃的动作既静止却又不可预测,我自己在心里默想。我们怎么也预料不到我们会在接下来的20年里讨论他这个奇怪的问题及我们尴尬的沉默。

我们也许太容易为我们的惊疑感到惭愧。神经科学家前所未有地想要绘制大脑的通航水域,它的每一条支流和浅滩。我们已经对用爱和欲望照亮的大脑进行了元分析(www.ncbi.nlm.nih.gov/pubmed/20807326)。当我们有了这些“地图”,有了这些联系密切的“地理位置”,会发生什么呢?就像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描绘的:你们的事实很有用,但它们并不是我的住所。我们能否了解飞逝的触动是如何令心灵疯狂的,或者接触之后的退缩为什么会延误十年之久?一个值得我们付出努力的答案应该起于肌肤,终于诗意。

亨利·福尔兹建议将手印用于犯罪学中。图为威廉·赫歇尔爵士的手印

19世纪末期,苏格兰医生亨利·福尔兹(Henry Faulds)走在日本一片沙滩上时,发现了印着史前工匠指尖印记的瓷器碎片。19世纪也有锅壶以类似方法制成,但指纹更精细,这使他注意到了人类手掌的细微变化。当时的博物学家经常在枝叶上涂一层打印墨水的薄膜,然后拓在纸上,以此来保存外来蕨类植物的精巧外形。福尔兹也对手指和手掌的复杂纹线做了类似的记录,他观察朋友和同事的手指时发现了不同类型的纹线,于是记了下来。

1880年,福尔兹在一篇文章中发表了他的观察结果,建议将手印用于犯罪学中。他建议用不同颜色的墨水将指纹印在玻璃上,这样就可以用幻灯机将重叠的部分投影出来。从煤烟灰或血液中还原的指纹印可以作为证据来控告或赦免嫌疑犯。也可用以鉴别一具残缺无头尸体的身份。

高尔顿估计,两个指纹完全相同的几率约为640亿分之一

为了支持自己的发现,福尔兹不久了解到威廉·赫歇尔爵士(Sir William Herschel)曾利用指纹来鉴别孟加拉的囚犯和养老金领取者。赫歇尔将收集的大量指纹留给了弗朗西斯·高尔顿爵士(Sir Francis Galton),他是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的一个表弟,是统计学的先驱。1892年,高尔顿对比了指纹上的弧线、环形、螺纹圈(螺纹圈位于指尖中心,呈球状)、纹线汇集的三角形区域以及它们无限种的排列。高尔顿估计两个指纹完全相同的几率约为640亿分之一。显然,我们手掌和手指的脊线如何排列组合并没有多大影响,因为采集指纹方法比手指数量还要多。指纹识别似乎已经成为事故者身份识别的代名词。

说了这么多不同的类型,现在来谈谈什么时候它保持不变。做一个实验:舔一下你的手指,就像是要准备翻页一样。你本能地会舔手指拿起物体的那个点,那个点的中心就是界定你指纹的同心纹线和凹纹。当你把手指放在一个物体上向多个方向移动,物体大概会沿着与纹线垂直的方向移动,让摩擦力拉动每一条纹线,就像推墙一样。指尖中心球状的部位分布着最细最密集的纹线。这个特点你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看:视线从手指到手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纹线逐渐地变宽。手指首先接触物体的部位是指尖,而上面的脊线又是最细最集中的,这并非巧合。那也是感知触觉的神经末梢最密集的地方。如果你喜欢爱抚,那回忆一下你是如何触摸爱人的,你的指尖慢慢地滑过对方皮肤时也在感受着。也许你会放平手掌,尽可能让触碰面最大。

我们手指和手掌的纹线都密布着感觉神经元,这些神经细胞将压力转化成生物电压变化。

我们手指和手掌的纹线都密布着感觉神经元,这些神经细胞将压力转化成生物电压变化。这些感觉神经元根据其任务不同,有各种不同形式,并以神经科学家的名字命名,如梅克尔(Merkel)、鲁夫尼(Ruffini)、迈斯纳(Meissner)和帕西尼(Pacini,译注:比如迈斯纳小体负责触觉,帕西尼小体负责压觉)。神经末梢被一些叫做圆盘、胶囊或触觉小体的结构包覆,每一个都是根据特殊的重量或刚度定义的。这些端头使神经元或多或少对压力比较敏感。感知触觉的神经末梢有的深藏于皮肤底层,有的离表皮很近,你甚至可以在指纹线之间发现。

电压的每一个高峰中,愉悦感都有一次细微但可预测的提升。

触摸的压力和深度刚刚好时,感觉神经元的表层就会变形,被拉伸,直到张力打开通道,让带电的盐离子在细胞中流入再流出。离子流动造成的电压变化会沿着一条电缆般的通道迅速传入脊髓,通过脊髓,电压变化会传递给其他神经细胞,最终到达大脑。我们之所以能够判断出某些物体是光滑抑或柔软,就是因为电压能快速将类型复杂的压力传递到大脑,这样大脑就能感知时间上的微妙变化。要是没有这种能力,触觉就会像是一盘半速播放的录像带,模糊不清,粗糙难懂。和其他物种一样,我们通过使体内电缆绝缘来达到这一精度。神经细胞是高度专业化的,需要伴细胞来帮助它们维持细胞生存的柴米油盐。一些伴细胞已经发展出了包封神经元电缆的方式,就是变得扁平,用自己来层层包裹电缆的表面,就像是包着婴儿的特大号襁褓,又像是电线的橡胶涂层。

绝缘的神经元负责感受细微的触觉,但人体中还有第二类神经末梢——它们则是保持裸露的。这些裸露的神经末梢反应较慢,负责接收没那么细腻的刺激。很久以前,科学界就知道了这些无髓的神经元对温度、疼痛和痒感有反应。但直到最近,我们才了解到它们对爱抚的愉悦感也有反应。瑞典的研究人员通过缓慢温柔地抚摸受试人(www.nature.com/neuro/journal/v12/n5/pdf/nn.2312.pdf),从他们皮肤里的神经元中收集数据。电压的每一个高峰中,愉悦感都有一次细微但可预测的提升。我们手指和手掌上无毛发的皮肤里并没有这些裸露神经元,它们存在于那些你会带着感情或安慰抚摸的身体部位。裸露纤维集中在我们喜欢相提并论的部位,如我们的嘴唇和乳头,生殖器和肛门。阴蒂和龟头里感觉神经元的无髓末梢纵横交错。不可思议的是,我们总是假设这些裸露纤维是负责痛感的,仿佛自己从不知道性触摸的快感。

每周五,我都在附近的一家酒吧里和一群鱼类学家一起欢度时光。我喜欢醉熏熏地辩论,喜欢在潮潮的餐巾纸上画图解,喜欢大声说话,喜欢开怀大笑。一天晚上我遇见了以前的神经解剖学搭档,我们都很活跃亲切。我们握手道别的时候,他在用中指挠我的手心,我装作没注意到。这种偷偷的触摸很奇怪,至少在美国中西部是这样,它是爱慕的幼稚暗示。从一个成年男人那儿感受到这个手势,实在很奇特。我和朋友们一起分析了其中的内涵。他还有其他不同寻常的行为:比如,他知道我没有摩托车,但还是多次邀请我和他一起骑行(译者注:为帮助理解,此处需指出本文作者为男性)。

在我进一步的公开分析中,我没有提及他那一丝触碰是如何从手心跳跃到脊柱的,私下里我写了我感受到的震动。客观来说,我将感受写在一个螺旋笔记本里,现在笔记本藏在箱子中。那次触碰带来的影响似乎令我幡然醒悟:我自己原来是某人性兴趣的对象。这种震惊,伴随着与性相关的语境,自然会蕴含着一些性愉悦,再加上我体内被抑制的能量,不难解释为什么我心率会加快,下体一时变得胀大。

尽管我能接受这个牵强的解释,理解我为何对同学有此反应,但对于那位一直沉醉于流水的生物学家,我发现越来越难否定自己对他的迷恋。每周五我最渴望的是他的陪伴。我对拥挤的桌子旁偶然发生的亲密行为感到快乐。有一次愉悦时光一直延续到半夜,演变成醉醺醺地讨论性取向的生物学解释。

每股电流传递各自不同的信息,无数股电流合并成两条北上数据流。

神经内分泌方面的很多事实我如数家珍,一些著名的取样研究表明:性别随机的气味同样会刺激睾丸激素大量分泌(science.sciencemag.org/content/210/4473/1039),可见人脑具有怎样的可塑性。他已经49岁了,他问我,既然性欲如此不固定,那我为什么不和男人睡觉。我反驳道,虽然我个人没有同性关系的经历,但事实上如果情况合适,我会考虑和男人睡一觉的。房间突然变得很喧闹,气氛很暧昧。我们买了单,他开车送我回家。在我家门前,我们尴尬地停下来,熄了火,含糊地谈了谈第二天的工作,我就下了车。

不久之后,我们溜出去共进午餐。我们看着日环食将明亮的光环洒在斑驳的阴影中。两人独处时,他教我如何用通气管在湍急的水流中前进,脸对着光滑的石头,捕捉五颜六色的小鱼。

每一个触觉接收器都向上给脊髓和大脑传导电压,电压像漂流瓶一样携带信息漂浮着沿航道向上行进,这条航道是由感觉神经元纺锤形的分支延伸出来的。每股电流传递各自不同的信息,无数股电流合并成两条北上数据流。

怀尔德·彭菲尔德

这些数据流中,精细触觉的传递路线仿佛是特别精心绘制的。20世纪30年代,加拿大的神经外科医生怀尔德·彭菲尔德(Wilder Penfield)用电刺激癫痫患者的大脑,在大脑皮层中探索癫痫的起源。在这个过程中,患者必须保持清醒状态,这样他可以询问这种微弱的电流给他们带来了什么体验。仅用电流就足以探出胳膊被触摸是什么样的感觉,或者当电流传到大脑皮层附近时肩膀是什么感觉。

彭菲尔德的触觉和肢体运动的神经地图

彭菲尔德发现大脑中存有身体的精密地图,他沿着大脑皮层的相邻褶皱绘制了两份触觉和肢体运动的神经地图。由此画就的“侏儒”是神经科学中的一个标志性形象——奇异地象征身体,其畸变就像早期的世界地图一样,反映了我们对躯体的认知。那些触觉最敏感的地方被描绘得相对庞大。而这些地图的立体重构却呈现出一幅奇怪的漫画,讽刺了我们的进化历史。我们的手指、面部、手掌、嘴唇、舌头和生殖器都变成了超大号。我们大脑中控制运动的地图也以类似的方式被扭曲了,尤其是我们的手和嘴都被画得异常敏锐。弹钢琴或者给钢琴家口交都会将我们感觉和动作的专业化提升到同等水平。

也许精细触觉最引人注目的特质在于它揭示了我们大脑的可塑性。生下来就是并指(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指头并在一起)的患者,其大脑中代表这几个手指的是一个单一组合。将这些手指分开,那它们在大脑皮层的地图马上也会改变,随着它们的独立,新的界线会产生。专业的弦乐演奏家用左手来完成琶音和咏叹调的精确指法。伴随着每一次演奏滑音、断音,每一次闪耀或深情的颤音,左撇子的大脑皮层在慢慢地发胀。

如果频繁使用会使神经表征(译者注:指信息在大脑中的表现形式)肿胀,那不使用则会致其萎缩,从而让邻近的神经元有机可乘,占用闲置的地盘。记录面部触觉的神经元与我们胳膊上的神经表征毗邻。失去一条胳膊的截肢患者发现大脑中的面部神经元逐渐膨胀,接管了现在大脑地图中闲置的区域。生殖器的触觉神经元和骨盆肌肉的控制神经元并排在皮层的一个中心凹处,就在脚部神经区的下方。关于神经可塑性有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来自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神经科学家拉马钱德兰(V S Ramachandran)引用的两名截肢患者,他们都失去了一只脚,但生殖器似乎敏感起来了。一名患者说,他的高潮会从生殖器一直延伸到他截掉的脚上(www.pnas.org/content/90/22/10413.full.pdf)。

圣地亚哥的临床医生保罗·麦吉奥赫认为,缠足的女性应该也发生了脚部皮层萎缩,生殖器神经侵占了地盘。

拉马钱德兰的一个学生接着推测,这种大脑重组助长了封建时代中国的缠足习俗。这种残忍的行为(1912年后被认定为非法)是将年轻女孩的脚趾弯折然后用布条绑起来,直到几年之后脚部被折叠成皮夹一样,说好听点,就是形成莲花状才算完成。缠足的主要动机肯定是想让女人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尽管如此,圣地亚哥的临床医生保罗·麦吉奥赫(Paul McGeoch)认为这些女性应该也发生了脚部皮层萎缩,生殖器神经侵占了地盘。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英语国家的学术界开始引用那些赞美缠足的文章。有人声称缠足改善了阴道状况,或者脚部会对性爱触摸变得格外的敏感。不知怎么的,这种著作似乎和这一习俗及厌女症串通一气,但它倒也符合我们对皮层可塑性的理解。

精细触觉的“地形变化”揭示了我们的经历对自身塑造的影响之深。神经的无数连接,增加或缩减,雕刻着我们的大脑,我们神经元的树突和脊柱被流经它们的信息所改变。我的一个朋友是职业音乐家,他穿越整个欧洲,抄写专门为大提琴创作的罕见乐谱,一路上都睡在公共浴室。回来之后,他保存着一张地图,他和哪个国家的公民发生过性关系,就在那个地方钉上图钉。地图上图钉很多。我想象着,他的皮层会是什么样的呢?他有没有用他的左手抚摸初见的皮肤?在演奏一首充满激情的协奏曲时,他的嘴唇是否在颤抖?我们在世上走过的路改变了我们,各种改变方式展现了体验的优美多样性和特殊性。

圣诞节假期期间,也就是在我们上次醉酒辩论的两个月后,我和那位生物学家相伴到委内瑞拉旅行。出发前的那个晚上,我人生中第一次完成了博士项目的申请。另外,我还把草稿用针式打印机打出来,用剪刀剪开,用胶带重新粘贴排版,然后拿到一家酒店的营业办公室复印。飞机起飞前几个小时,我把最终版申请书邮寄了出去。几个小时后,飞机开始降落,大白天的,我的近视眼把加勒比的岛屿看成了天上的星星。加拉加斯(委内瑞拉首都)约有200万人口,而且似乎还有很多人被挤到了周围的山坡上。我们从一片废旧汽车处理场上方飞过,汽车白色的骨架渗入土壤之中。机场非常混乱,我们的团队带领我们到达旅馆,在那里我们度过了一个短暂的夜晚,然后就出发前往内陆。

在大草原(Llanos)的第一个早上,我们一醒来就看见了我们的东道主,他是一名年老的移民人士,在一所小型的地方高校工作。他一边弹钢琴,一边唱着佩西·克莱恩(Patsy Cline)的歌。煮咖啡时他会先把沸着的牛奶倒进装着沉积物的漏网里先过滤一下。第二天,我们开着两辆老式的吉普车和一辆路虎去了委内瑞拉的大平原。大草原是度过北美寒冬的绝佳去处。在这潮湿的季节,大平原被奥里诺科河淹没(Orinoco River)。直到12月份,热量将河流的浅水区蒸干,水位也随之下降,留下一个个的水塘,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野生物种:彩色的鱼群和它们的很多天敌,如淡水豚、鹳和水蟒。

接下来的10天,我们就是开车兜风、露营、捕鱼。我们驱车到圭亚那地盾,这里是火山岩风景。我们把凯门鳄从渔网上扯下来,油炸了水虎鱼作为晚餐,一只大食蚁兽从我们的帐篷中穿过。我那几天的冒险经历比我之前人生中的总数还要多,我们之间的友谊和亲密感也更加深厚。无论在哪里都可以捕到鱼,供我们拍照作为科研素材。每天晚上,我们俩拼命地紧挨在一起,就好像担心随时会有人进来把我们拆散一样。

身体中裸露的无髓感觉神经元哺育着一条携带触觉性质的信息流,触觉性质隐含着触摸的意味。在这条裸露的信息流中,触感可能是温暖的,或是令人狂喜的,也可能是充满伤害的。它的很多支流都在精细触觉的水域中汇集,也许这样才能让我们对质地纹理的微妙体验充满意义。但这种裸露信息流还是要通过一条通道向上流入自己的目的地,这条通道在解剖学上称为前外侧触觉系统。

下丘脑(Hypothalamus),是调节内脏活动和内分泌活动的较高级神经中枢所在,又称丘脑下部

例如,下丘脑是位于人体上颚上方的一个脑部区域,主要协调激素的释放。调节排卵和精子的产生是它的众多任务之一。为了响应它的信号,性腺细胞分泌出各种激素如睾丸素、雌激素和孕酮,这每种激素都会促进生殖冲动。在脊椎动物中,雌激素逐渐增加才能够排卵,接紧着孕酮也会激增。想要交配的雌鼠会拱起背部,并将尾巴摇到一边,以降低雄鼠进入难度。20世纪70年代初期,纽约洛克菲勒大学的研究人员在雄性老鼠的爪子上涂上墨水,以此记录雄鼠在交配时抓着雌鼠臀部的位置。雌鼠一旦发情,它们身体两侧的墨迹就表明即使雄鼠的爪子放错了位置,它们也不会在意。雄鼠的紧紧抓着雌鼠拱起的身体,彼此连接起来的感觉在它们体内上升,贯穿前外侧触觉系统中裸露的信息流——我们忽略了这一事实,因为很久以前就已经明白了,那时我们甚至还没开始思考母亲、恋人和朋友的抚摸是否相似。

催产素是新生儿和母亲之间发生肌肤接触时而释放的激素。母亲哺乳时,婴儿吸奶的感觉诱发催产素的分泌,这反过来又会促使母乳流出。

一种特别著名的激素,催产素(oxytocin),是从下丘脑中释放出来的,响应各种各样的触觉。催产素是新生儿和母亲之间发生肌肤接触时而释放的激素。母亲哺乳时,婴儿吸奶的感觉诱发催产素的分泌,这反过来又会促使母乳流出。狒狒群体中互相按摩、拥抱、梳理毛发时,啮齿动物的母亲舔它们幼兽时都会分泌催产素。罗马尼亚大型孤儿院中的孩子的“被抚摸”权是被剥夺的,他们的情感会受到伤害,血液中催产素的水平也较低。人们认为,催产素是我们和父母、朋友以及爱人形成永久纽带的基础。我们称我们的哺乳类同伴为“宠物”大概就是因为相互的触摸和体内分泌的催产素将我们连结在一起。它们柔软的毛发和狼或非洲野猫的毛发大相径庭,似乎是专门为我们触感的愉悦而设计的。注视着宠物狗的眼睛(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0018506X08003206),而且时机正好的话,那么你和它都会分泌催产素。

内啡肽是下丘脑释放的另一种不那么广泛受欢迎的激素。它是一种小型蛋白质,因能增加愉悦感、抑制疼痛而著称。内啡肽的受体,是如吗啡、海洛因和奥施康定这些麻醉剂的指定目标。这每一种麻醉剂能给人带来各具特色的愉悦和兴奋。触摸促使内啡肽释放。我们灵长类是有触觉的社交动物,但是,我们若无需触摸就能得到内啡肽,就会对触摸失去兴趣,恒河猴会厌烦互相梳理毛发(译注:美国心理学家哈洛曾做过恒河猴实验:让新生的婴猴从出生第一天起同母亲分离,以后近半年中同两个母亲在一起——铁丝妈妈和布料妈妈。铁丝妈妈的胸前挂着奶瓶,布料妈妈没有。虽然婴猴同铁丝妈妈在一起时能喝到奶,但它们宁愿不喝奶,也愿同布料妈妈呆在一起。哈洛由此得出结论,身体接触对婴猴的发展甚至超过哺乳的作用),海洛因依赖者会放弃性行为。也许我们的内啡肽能够解释为什么每晚入眠时,爱人缠绕着的肢体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令人陶醉。人工合成的麻醉剂给人们带来的是净化过的拥抱体验、纯粹的温暖和安慰,我们清醒的时候似乎很难有这些感觉。

在这非凡的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我要到这个国家的另一端去参加博士项目,这个生物学家帮我把行李打包装进一辆破旧的福特野马车中。虽然我们都认为我们共度的时光已经结束了,但我在第一年的寒假和他已然庞大的学生和科学家团队一起又回到了大草原。令人窒息的美景和炎热依旧存在,但是工作的筹备不怎么轻松,私人空间较少。我因为我们考虑不周而发火了,我的暴躁激怒了他。但还是有美好的时刻来舒缓集体生活的紧张气氛。

在其中一站,我们发现沿着狭窄河道流淌的河水下面有平坦开阔的河床,里面有裸露的石头。于是我们停车,两人或四人一组分散开来,向着曲折的河床和河岸进军,将躲在岩石和裂缝后面的鱼赶到我们的网中。我独自呆了一会,来到一个地方,河水将一块石面冲蚀出几英尺深的口袋状坑口。湍急的水流中,甲鲶鱼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等待夜幕降临。我带上通气管和面罩,穿着衣服就潜入水中。我抓住河床边的一块大石头,稳住身体。河水紧紧拽着我,我抓着石头,抬头看着阴影中的鱼。那里有半打左右的甲鲶鱼,每条8到10英寸长,有着红木般的甲壳,肚子压在石头上面。憋不住气的时候,我就把头露出了水面,站起来后就将通气管中的水给吹出去。我发现他们都在不远处看着我,从他们的注视中感觉到了一闪即逝的欣喜。

一天晚上,团队在一个偏远的河床岸边扎营,此地杂草丛生。这是里约阿普雷河的一段,似乎生物多样性非常丰富。我们第一次听到红吼猴低沉的喉音叫声。一个来自皮奥利亚(伊利诺州的第二大城)的爬虫学专业学生从灌木丛中跑出来,一只手上拿着一只蜥蜴,喊道:“那是什么东西?猪吗?”后来我漫步穿越一条浑浊的溪流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刺痛。是一条电鳗,大概就是我们后来用围网逮到的那条:长3英尺,有红色的下巴和像鲶鱼一样扁平的头。我们还捕获了其他44种鱼类。我们拍了照片,扎起帐篷,开始喝朗姆酒。那天晚上,马群打雷一般的声音撕裂着帐篷,睡梦就这样被打破了。我们的帐篷在它们飞驰而过的步伐中不停颤抖。

电鳗的头部是正极,尾部是负极,每个放电体约可制造0.15伏特的电压,而当数千个放电体一起全力放电时的电压便高达600到800伏

电鳗是体型较大的长刀鱼近亲。一群刀片状的鱼利用电流来感知浑水中物体的位置。这种电流是神经和肌肉的语言,最初是长刀鱼用来在黑暗地区导航的,后来它们的近亲又使之加强,用来猎食和威胁敌人。一般来说,这种电力来自神经细胞中盐离子的不均匀分布,电压不足十分之一伏。而电鳗却可以产生600伏的电压,这足以支持几台大型家电运转一会儿,而且轰炸痛觉神经也绰绰有余。这种痛觉折磨似乎历史悠久。如果将目光从我们人类的家谱转到其他灵长类动物,或啮齿类动物、哺乳动物,或远及蜥蜴、鸟类或青蛙,我们会发现神经解剖学路径都是相同的。再远一点,跳过电鳗、海参和海星,看昆虫类,就越来越难找到痛觉神经的踪迹了,但我们仍然能够找到一些和痛感类似的东西。遗传学上讲,果蝇和役马都学会了如何避免带有某些气味的轻微电击。似乎只要学会了怎么给一个物种制造痛感,你就可以让所有物种也来尝尝,这就是我们共享遗产的吝啬之处。

积极的情感触摸是怎么出现的?也许它起源于3亿5千万年前脊椎动物刚学会性交的时候。

那触觉带来的舒适有多久历史了?牛津大学人类学家罗宾·邓巴(Robin Dunbar)指出,在黑猩猩、大猩猩、狒狒和猕猴等灵长类动物中,互相梳理毛发和抚摸的行为很普遍。有的狮尾狒群体一天要花最多20%的时间梳理毛发。利用触碰来增强社会联系的行为似乎有约3000万年的历史了。和美洲其他的灵长类动物一样,吼猴从我们的宗族中分裂出去将近2000万年后才出现这种行为。它们似乎不知道与性无关的亲密行为带来的乐趣。

互相梳理毛发和抚摸的行为在灵长类动物中十分常见

虽然吼猴可能不喜欢拥抱,但其他南美物种在这方面的爱好却非常明显。例如,伶猴中的配偶就经常拥抱、互相梳理毛发,或者将尾巴缠在一起。这种交流癖好在哺乳动物中一再进化。科学家认为自然选择改变了亲代抚育机制的目的。例如,分娩和哺乳会刺激母亲分泌催产素,催产素又会增进与婴儿之间的连接关系。草原田鼠是生活在美国中西部地区以家庭为导向的啮齿类动物,催产素会促进它们的雌雄配对。性高潮或连结伴侣和群体的爱抚都能刺激催产素分泌。催产素只是众多神经调节物质中的一种,它在幼儿抚育方面的作用已经影响了我们的性生活和社会生活。

除了哺乳动物,鸟类也关爱它们的幼崽,通常也会组成繁殖配对。它们可能会用嘴整理羽毛或咕咕叫,但却不会分娩或哺乳。它们的大脑是如何告诉它们应该爱谁的呢?难道鸟类的依恋是一种全新的事物?还是说这各种亲密性是由更深层、更古老的机制转换而来的?积极的情感触摸是怎么出现的?也许它起源于3亿5千万年前脊椎动物刚学会性交的时候。

体内受精是定义陆地脊椎动物群体的特征之一,即我们所知的羊膜动物,如爬行动物、哺乳动物和鸟类。2011年的一项研究描述了对爱抚敏感的神经元的特性,研究是通过基因工程小鼠进行的,因为小鼠身上的这些神经元会发亮,以便记录(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0092867411013729)。作者客观地记录到:这些神经元最主要分布于对生殖器有刺激作用的脊髓区域。考虑到性感带神经元的感觉末梢与爱抚的神经末梢类似,而且它们的功能也极其相似,就是把游走的抚摸转化成愉悦的火花——因此似乎愉悦爱抚最初可能起源于性交的狂热痛感。

还有一种观点,就是继续沿着家谱追溯,这次和我们作比较的不是其他脊椎动物,而是青蛙和蝾螈。早在体内受精出现以前,这些两栖动物就已经从我们的宗族中分离出去了。然而,和我们的近亲一样,它们之间的交配通常也要互相拥抱。雄性动物爬在雌性动物身上,并用腿紧紧抓住它的身体,然后它们协调精子和卵子的释放。所有的陆地脊椎动物,和所有不想再把自己的欲望播撒到海洋或溪流中的四条腿生物,都必须把生殖细胞放在一起,这是必不可少的。也许我们将自身生理性行为的能力归因于我们呼吸的空气和留下的水分。其实它存在于我们互相缠绕的四肢中。

不知怎么的,虽然我们之间远隔千里,但却总能相遇。有好几年,我们总在专业会议上重逢,相约短途旅行和共度假期,忙里偷闲,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很紧张,挤出一点算一点。在公众场合,我们恪守礼仪,总找借口相互摩擦膝盖,电影院的灯光一变暗,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我们就马上握住对方的手。分开近八年之后再相聚时,我们变得自由,小心地分享我们与别人之间那些稍纵即逝的亲密举动,就像是对抗陈规旧俗专政的同谋者。

我马上要从研究所毕业,获得了博士后的工作,他也要辞去他的学术岗位到华盛顿特区就职。最后,我成了一名教职人员,他提前退休和我一起到了一个大学城,那里郁郁葱葱,气候潮湿,有很多自行车道。我们买了一座房子,渐渐适应共同生活。我们赤身裸体地睡在一起,一切都是精心安排好的:刚开始我们面对面躺着,接着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抱着,然后上下换位,最后就互相搂着一直到早上。但我们性格上的差异带来了很多负担,几天或几周尚可忍受,但在同居中却变得越发令人疲惫不堪。一次吵架后,我们就和衣而睡了。与我们疯狂的过去相比,现在的性爱冷冷淡淡,似乎是多余的。那个春天,他在欧扎克山脉捕鱼的时候,我找了一个情人。

到了夏天,我赶往巴拿马山地森林中的云雾林里开展我的野外工作。在薄雾弥漫的休耕牧场里,我正寻找一只藏在密草之间唱歌的老鼠,我的无线电接收机探测到了神秘的哔哔声,我却找不到声源。那里又冷又潮,我和公园守卫一起住的房子既没有供暖也没有电。我不舒服的时候,就喝朗姆酒,抽账单大小的烟叶,这些烟叶是一个男人送给我的,他曾与尼加拉瓜叛军斗争六年之久。孤独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思绪就会想起那些散发着柔光的,简单的亲密行为,如星期天的早上二人在一张吊床一起看报纸,工作日的晚上一起喝酒、洗热水澡。

我们对于亲密行为的渴望是从灵长类动物那里自然继承而来的。社会心理学家,大概也是最专业的灵长类动物学家,他们记录了触碰在人类身上扮演的复杂角色。例如,他们发现被销售员触碰过的顾客对该销售员的印象更好;我们会给敏感的服务员更多的小费;在电话亭发现10美分硬币,如果打电话的失主走之前触碰过我们,我们就更可能把钱还给他。当然,我们很讲究谁可以碰我们,碰哪里。例如,我们大多数人对于给我们理发的造型师和理发师似乎比较忠诚,这种现象并不奇怪。昆申人是南非和纳米比亚的采集狩猎者,其中的女性会组成美发团体来明确和维护自己的社会地位。在大学生和青少年中,电动剃刀和卷发棒似乎发挥了同样的作用。很多文化中,成年人将这一工作的大部分交给了熟练的专业人士,我们经常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忠诚,却不会对其他行业的服务人员如此。我永远不会只到一家餐厅就餐,或只从一个店员那儿买衣服。我们是社会动物,在很大程度上,我们的身份是由我们触碰的人及我们允许其触碰的人所界定的。

深情的爱抚似乎在承诺之后会减少,而女性会继续主动爱抚,男性的爱抚则变得越来越应付。

我们对触碰的反应传递着舒适和信任,而且愿意被经常触碰的这一行为表现出我们对对方的信任。触碰是朝着亲密行为方向行驶的小拖船,我们的顺从表示双方对这种行为都是默许的。社会科学家已经观察了爱情中显露出的触碰行为,他们的研究结果大都似曾相识。在求婚前期,男性比女性更倾向于主动触摸。求婚的陶醉期里,爱抚的频率会随着对爱的自我宣誓而增加。深情的爱抚似乎在承诺之后会减少,而女性会继续主动爱抚,男性的爱抚则变得越来越应付。通过将神经元调整到适应深情爱抚,我们传递着兴趣和承诺,当伴侣需要承诺时,就重新恢复爱抚;当我们需要独立空间时,爱抚就减少,以此掌握获取柔情和舒适的方法。我们大多数人似乎不经指导也都能理解亲密行为的这些暗号。

触碰不仅在朋友和爱人之间传递,而且也会传递给我们身边的人。我们私下的互相触碰以及触碰对象,都和在公众场合的触碰大不相同。在1983年的一项研究中,密苏里大学心理学家弗兰克·威利斯(Frank Willis)和克里斯汀·林克(Christine Rinck)让本科生记录他们给予和获得的触碰行为。1498次触碰行为中有779次被认为是私密行为,如亲脸颊、摸大腿、生殖器摩擦,而且大部分都发生在私人场所,如家中或车里。出于与这些行为相似的原因,我们为自己的不忠感到羞耻,至少不情愿坦露这些行为。这就是为什么情人通常不够谨慎:触碰使我们嵌入社会的网络中。我们可以选择要公开哪些接触,可以选择向谁公开,这些选择界定我们属于某一个群体。

用电极刺激岛叶,就能唤起痛觉和温觉。

彭菲尔德绘制触觉和运动的神经地图时,有一个版块明显缺失。皮层中没有痛觉和温觉的根据地,那是一个它们可冲破意识表层的特殊区域。当代的研究方法认为,情感触觉位于皮层中一个称为岛叶(Insula)的隐蔽岛屿中。用电极刺激岛叶,就能唤起痛觉和温觉。爱抚胳膊时,监测屏幕上的岛叶会发亮。假设一个男人俯卧在大学医院的功能核磁共振仪上,尽管周围很嘈杂,而且是临床检查,但如果他的女朋友给他打飞机,岛叶仍会得到激活。

身体感觉似乎汇聚在岛叶皮层的末端,然后再向前流动到前脑岛。在前岛区,它们和表明身体状态的信息(饥饿、性欲、不眠)以及经过情感中心过滤的对外界的感觉相融合。中风和心理创伤给脑岛带来的损伤会导致特殊的缺陷。

躯体失认症患者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体,他们可能认不出自己的胳膊,或者错把别人的胳膊当成自己的。疾病失认症是指自身失调而不自知,例如,虽然已经瞎了,但却坚信自己可以看见,或者已经瘫痪,却坚信自己有感觉。对此的一个解释就是,前岛叶负责人们皮肤中的存在感,它浸于肉体感受的清澈“溪流”中。前岛叶若损伤,就会使溪流浑浊,导致一些人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这说明,最令我们有安全感的认知——对自己身体的拥有感和感觉的完整性——仍然很脆弱。

岛叶皮层不仅在爱抚的时候活跃,在想到爱抚的时候也很活跃。它不仅在身体疼痛时、想到疼痛时活跃,在感觉到别人的疼痛时也活跃。这都是身体感到疼的原因。身体疼痛时,我们也许有各种理由可以责怪岛叶皮层,如失恋后的颓废,或喝多了带着眼泪躺在浴盆中,或漂浮在水面上的黑屁股烟头。也许我们可以为生活像淤青筋骨一样阵阵作痛而责备它。在这种感知充盈的时刻,过去的感觉就会膨胀。也许岛叶的活动能够解释为什么人们还能记得十年前房间里两个人的位置,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还能记得他们的谈话氛围很紧张,有停顿;还记得一个特殊的词语扭转了这种紧张的局面。也许岛叶活动能够解释为什么记忆的下一帧跨过的间隔变长了;向前跳跃几天,想到了一个拥抱带来的温暖,一段舞带来的心乱如麻,像威利·纳尔逊(Willie Nelson)在歌里请求的那样,不要忘记(可能出自他的歌《I"m not trying to forget you》,“不再勉强忘记你”)。再向前跳几个月,想到了在苔藓稀疏覆盖的橡树下骑行,然后到了满是颌针鱼的浅河,到了醉酒的晚上,到了昏暗的酒吧:宛如电影正在快进,闪烁着已退却的激情。也许岛叶才是心灵公正的编辑,当挚爱之情被怀念取代时,它就把岁月的余韵收藏。可能吧。

查克·克洛斯《Fanny》作品局部

最近到华盛顿特区的一次旅行中,我花了点时间到国家美术馆观赏查克·克洛斯(Chuck Close)的作品《Fanny》,这是一个巨幅画作,仔细描绘了一个女人因时光侵蚀而布满皱纹的脸,以及她咽喉处气管切开术留下的孔。这个肖像画体现了对柔情的细致观察,完全是用指纹创作而成,或轻或重,与其说是绘画,倒不如说是雕塑。我沿着史密森学会自然历史博物馆的街道行走时,看到孩子们将手放在古代艺术品的复制品上,和上面的红手印重合——那些手印是古人在澳大利亚博拉戴勒山(Mt Borradaile in Australia)上留下的,它们的轮廓涂上了法国、加里曼丹和阿根廷的洞穴中吹出的红色颜料。孩子们可以快活地跨越数万年的距离去触摸它们。

El Castillo洞穴中的壁画

忘了说西班牙El Castillo洞穴中遗留的印记,非常古老,连人类学家都争论到底是我们(智人)留下的,还是我们同胞尼安德特人留下的。在附近的博物馆里,一个讲解员停下来开始描述早期人种的足迹。他可能解释了整个足迹化石学学科就是在试图理解化石中保存的碰触痕迹。我们在陆地上定居之前,肺鱼在新斯科舍(加拿大东南部一个省)的海滨上行走;在我们完全成为人类之前,一个母亲和孩子直立走过一层灰土;在他的第一部彩色电影诞生之前,亨弗莱·鲍嘉(Humphrey Bogart)还将手印在格劳曼中国影院外面的湿水泥里(鲍嘉是好莱坞史上最伟大演员之一,以黑白电影中的硬汉形象著称)。就像找到了陶器碎片的福尔兹一样,我们沉醉于触碰的记录中(福尔兹是指苏格兰医生亨利·福尔兹,他无意中发现了古代陶器上的指纹而产生了浓厚兴趣,并最早提出用指纹鉴定罪犯)。

我们是两条一起在海中畅泳的鱼,我们是互相混合的海洋。

人类学家詹姆斯·弗雷泽(James Frazer)可能将我们的迷恋描述成种种交感巫术(交感巫术分为两种巫术,一种是人体分出去的部分,仍然能够继续得到相互的感应,叫做接触巫术,例如头发、指甲、眼睫毛等,虽离开了人体,依然和人体有密切的关系,如果施术在其上,就能影响于人体。另一种则是顺势巫术,举凡曾经接触过的两种东西,以后即使分开了,也能够互相感应,施术于脚印、衣物,这些脚印、衣物也能与人体互相感应,受害者将受影响)。他承认有一种巫术思想,认为特性会像传染病一样通过触觉传播。弗雷泽在他的著作《金枝》(1922)中写道:“在南斯拉夫,女孩会将她心仪男人的脚印中的泥土挖出来,放在花盆中。然后在花盆中种上一株金盏花,人们认为这种花是永不凋零的。当它的金色花朵成长盛开,且永不凋零时,那她心上人的爱也在成长开花,且永不凋零。”我们很容易认为巫术思想十分荒唐。我更愿意相信它是已经酝酿了约4亿年的一种微妙遗产。我承认,我还留着一件我心仪男人的衬衫,藏在我以前各种破旧的衬衫之中。那是我刚搬到研究生院时,他邮寄给我的。那上面还一直留有他的气味。

我们分开的那个夏天,我在巴拿马消磨掉了闲散的夜晚,翻译了巴勃鲁·聂鲁达(Pablo Neruda)的几首诗歌打发时光。我希望这样做能提高我的西班牙语水平,同时排解内心的纷乱。我知道了relámpago是一种电闪。和惠特曼一样,聂鲁达也经常描写水流、光和触感。惠特曼歌颂被压抑的痛苦之河,歌颂不停翻滚的快乐波浪。我们是两条一起在海中畅泳的鱼,我们是互相混合的海洋。聂鲁达谈到水流,谈到梦想,谈到赤裸裸的真理。他很好奇青蛙是否小声抱怨两栖动物之间的不雅事,或者公牛在见到母牛之前,是否会询问自己被去势的前辈关于母牛的种种。他敬畏地问道,水流是如何进入星空中的?雨儿一直重复的是什么歌曲?他惊叹于我们的无知。

当然,他是对的。我们的理解支离破碎,无中生有,是赏心悦目、引人注目的彩陶碎片拼出来的故事。就像沙滩上的玻璃制成的一部手机,它精美的旋律既难懂却又熟悉。聂鲁达说我们将在遗忘中找到答案,当风悄悄地诉说着真相,而我们正好听到。但他的询问却依然透着光泽。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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